刚刚的失态，是他被情绪掌控了，他以己度人，以为世上的不如意都似他身上的一样多。略微收拾收拾心绪，对于顾南风的说话，他表示认可地轻轻颔首，又转过来挤出礼貌的浅笑面向纪念。
“刚刚差点失言。感谢你喜欢这幅作品。”
纪念还想再说，边上一个画展的工作人员过来，在杜祺生的身旁附耳几句，随即抱歉将人领走。
目及好友离去，顾南风走到纪念的身旁，声音不掩唏嘘，“他的妻子几年前去世了。”
纪念顿悟，事情前因后果串通起来，原来画作背后真是一册沉重的故事，比她想象的还要重，生死离别，活着剩下的，估计一生都不容易放下。
不知为何，她忽然想到了柯慕辰，他与她，只是再寻常不过的生离，可是在她心底分量，至今重若千斤巨石。她努力想要放下，却怎么都搬不动，挪不开，只能难耐地承受着。
“他当时消沉了好久，终日醉酒，我过来看他时，他喃喃胡话，满口都是妻子的名字。”仿佛用尽力气泣血似的呼唤，就能将人唤回来。
“后来，他恢复过来。但是我总感觉他从未放下，所以一直以来都尽量不提起关联的事情，以免引起他的悲痛。刚才，他大概又是想起了亡妻的事情。”顾南风接着说明。
纪念低头不语，难怪他们有共同的心境，原来都经历着本质相似的故事，是患难“知音”。
这茬过去，顾南风领着纪念继续在观赏画展，走到最后一个主题区域时，她抬头望了一眼墙壁上的区域名。
不知时。
读起来让人略略感觉摸不着头脑的三个字。
但是入目的系列画作，叫纪念心头一惊。
用色热烈饱满，汹涌的笔触让人感觉一种物极必反的寂寞铺面而来，她被吸引住，急步上前，在最大的一幅作品前站定。
那是温馨室内的一角，选取了茶几上的静止的片刻，橡木质的桌面，成套的玻璃杯和水壶，整齐地摆放着，边上同样质地的透明玻璃花瓶，上面插着新鲜的花束，枝头盛开的花朵娇艳欲滴的，边上留存的几块数张而鲜活。
寻常视觉画面，却生出叫人感觉心颤的寂寞。
满眼夺目灿烂的明黄和橙红色，间或用的也是如血的红，不过笔触不多，纤巧细腻若游丝，点缀其间，如点睛，又若心头血朱砂痣。
纪念看得惊心。
她的视线细细落在画面一笔一划留下的细痕，那是一种记录，它们清晰地复刻下创作者淋漓尽致的情绪，专注的，忘我的，执着的。
纪念也是画者，她懂得当时杜祺生的情绪，他绝望，悲壮，难过，苦不堪言……一切一切都是糟糕，可是他仍要呼吸，要努力生活，要活着。
所以，他将所有的时间和情绪留给画画，在美好的画画中，忘记身遭一切，忘记时间，不知道时间。
“真是一个悲伤的系列。”顾南风站在旁边看着画作，忍不住喟叹。
纪念闻声扭头，男子温润俊朗的侧脸映入眼眸，她的目光如画笔，自平整宽阔的额线开始。
微微凸起的是眉骨，上面谢飞的黑眉，往下线条细腻笑起来会半眯起的眉眼，接着是拱起的鼻，鼻梁绷紧成直线条，然后是绯色的唇，吐出的说话带着良好的教养和绅士气息，最后是下巴，微微前勾，弯曲的弧度不失圆润。
整体看下来，是迷人的一张脸。这个男子，优秀值得所有女子的倾慕。
暗暗握了握拳头，纪念不由想起不久之间和黄智敏的谈话，她说人生的计划赶不上变化，建议她应该往前看，重新开始一段新的关系。
眼前的顾南风是她很好的选项，值得她去选择和尝试。
她还欠他一个回应，她不妨踏努力踏出新一步。
心底有了想法，纪念回过神来，顾南风感觉到她的视线，投过来的目光像浸水月光似的柔和。
“怎么了？你也有同感，还是不同的想法？”
纪念轻扬嘴角，“同感，这是个悲伤寂寞的系列，无以解忧，只能画画。”
顾南风来了兴致，“你会不会也这样？心底的想法和情绪都化作下笔的力量，变成优秀的画作？”
纪念又是笑，答，“可能会。”
她做过同样的事，但是以后会不会，现在的她不想去烦恼。
顾南风又道，“你可记得欠我一个回复？要不要也用一幅画来表示？”
该来的挡不住，他问出了这段时间纪念一直想躲的话题，不过眼下，她决定给他一个答案，给他也给自己一个努力往前的机会。
“不用画画，直接说就可以。”
她弯起眉眼，嘴角的弧度却没有即将带出坏消息的征兆，顾南风紧张到悬起来的一颗心，微微落下。同样的，他也露出了春风一般的笑容。
“我想试试。”
“好！”他激动地回应，心底的欣喜就像百花在瞬间绽放。
顾南风冲动想要拥面前的女子入怀，但是她低垂眼帘，泛起红晕的脸颊的腼腆表现，让他压下心头的冲动，制止了动作。
镇定，不要吓到佳人。
他心底默默道，然而嘴角的笑容仍是不可抑制的扬起，他紧紧看着纪念，快乐将他的眉梢眼角都染上了飞扬的神采。
“在说什么这么高兴？”杜祺生自不远处走过来，他望见好友脸上的笑容开口问道。
顾南风笑道，“这个画展很精彩，我们不枉此行。”
面对两人的由衷的夸赞杜祺生淡淡浅笑，他对上纪念的视线，“祝你的项目任务顺利完成。”说着，伸出手来，意欲与纪念握手。
纪念笑着伸出手去，“谢谢你。”
杜祺生的视线复又转向顾南风，意有所指接着道，“过去怎样不重要，好好把握现在和未来。”
说话他是对着顾南风说的，但是纪念明白，那更是说给自己。
与杜祺生道别之后，她和顾南风双双出了画展的会馆，她没有开车，是顾南风接她来的，所以同样的，顾南风承办她的归程。
车厢中，一如既往响起轻柔地古典乐，但是近日悠扬而熟稔的乐声却响起了不一样的味道。
顾南风止不住心情畅快地跟着节奏，修长手指在方向盘上活跃地弹动，纪念的目光转过去，落在上面，她抿抿唇，打破两人的安静。
“我有过一段五年的婚姻。”泰然的语气，将一直引起非议的过往交代，纪念觉得这是她必须要做的，两人想要开始，不应该遮遮掩掩。
“半年前，我离婚了。”
顾南风停下弹动的手指，语气很是平淡，“我知道。”
过了一会，他又道，“那是过去，我并不介意。我只想可以和你走好现在和未来，你可乐意？”
纪念默然，不可否认，顾南风这一席话想一团火苗，着实的温暖了她一把。
“不说话，当你默许。”见纪念不语，他俏皮地追上一句，说完爽朗地笑开。
纪念被他的快来感染，脸上的神色宛若被月光映照，凭添一抹轻柔，她淡淡笑开，心中有那么一刹那觉得，就这样，说不定她可以抹掉心中柯慕辰的位置，然后将面前的男子放进去。
顾南风径直将她送回小区，纪念准备下车之际，他将人叫住，“明晚我有个宴会，你可愿意做我的女伴和我一起出席？”
想了想，纪念点点头，“好。”
因此，就成了眼前今晚的景况。
如果，她没有记错，上一次柯慕辰携她出现这样的宴会，是一年之前，没想到短短的一年，他们之间变化那么多，他身边回来心心念念的，她身边也换了人。
看出纪念的失神，顾南风轻轻拉了一把她挽着自己的手，“小念？”
回过神来，纪念报以淡淡的笑容。
顾南风显然是这种上流宴会的常客，一路进来，不断有人和他打招呼，他逐一回应后，挽着纪念走到宴会的主人家的面前招呼。
一些列的寒暄完成，顾南风端起一杯红酒扭头，“是不是觉得很闷？”
他细致地察觉到纪念并不喜欢如此的交际，不过这是他生意上的需要，他已经习惯。
“还好。”纪念端起一杯果汁，她并没有什么酒量，如此低场合下，她更加不想喝酒。
“如果觉得无聊，告诉我。”
点点头，纪念深谙他绅士言行的体贴，只是今晚她是作为女伴陪伴她出席，理所应当尽她的义务。
纪念明白，他身处的阶层和生活圈子，她也曾身在其中。她不排斥正常的交际活动，也懂得参与其中的言行礼仪，她心底有芥蒂的是，如此华景，不免认识的人群，总是左右能够勾起她与柯慕辰的曾经。
虽然那都是写细碎而缺少交流的往事，可是记忆深刻就像是尚且未能抹去的昨天，她想要将其自脑袋抛弃，也无能为力。
望见她脸色的不自然，顾南风不由担忧，“可是感觉不习惯？如果觉得不舒服，我们走吧。”
自他与纪念携手进门，宴会场中不免有人将纪念认出，她与柯慕辰的过往在A市上流社会不是什么沉默不可闻的事情，有所知悉的人，难免对纪念成为他的女伴有所非议。
如此状况，他在踏入宴会大门的时候，已经心中有底，只是他知道自己的态度，自信自己可以处理，却忽略了纪念要面对这些议论和异样目光时的承受度。
眼下纪念的神色异常，他难免为自己的忽略感到懊悔。
纪念也是个玲珑心肠，不过事情只能她自己去解决，与顾南风无尤。
“我没事，你不用多想。来，让我们好好享受这个美好的宴会。”
她长着一张白皙而有灵气的面容，笑开的时候，嘴角弯起的弧度趁着编贝似的皓齿，有种让治愈人的感染力。
“我们去跳舞？”他愉快地提议道。
“不介意你舞伴的舞技蹩脚吧？”
顾南风放下酒杯，优雅地做了个绅士邀请的动作，“我自信可以带好你。”
纪念闻言右手纤纤四指交到男子的掌心，笑道，“那就辛苦你了，我的舞伴。”
不知道似乎错觉，当被顾南风牵手离开食物长桌边时，纪念感到一道炙热的视线自背后投射过来，她蓦然警觉似的回头张望，但是满眼装扮奢华的人群中，她并没有看到望到那人。
抛开心底的狐疑，她被顾南风领着缓步进入舞池。
舞池中已有不少跳舞的伴侣，眼下演绎的正是一首旋律和缓的曲子，适合同伴两人相拥着，轻柔起舞。
纪念松了一口，她的舞步确实生疏，太过欢快的旋律，她的舞步肯定会乱得一塌糊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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