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旭日书院 > 凉陌川凌肃 > 第140章 老夫老妻
 
落云山一座峰峦上,山岩后,一只黑影慢慢站了起来。

望着对面山腰那片枯黄稀疏的小树林,他的眼神里明光一闪,继而深邃下去。那儿,方才纵过了两道人影,那两人脚程既轻且快,即便在山林间也保持着极高的警觉。

“终于动了。”他像灵敏的豹子,闻见了猎物的蠢蠢欲动,不禁然眼神有些亮,阳光洒进他眼中,夺不去当中原本皓朗的光辉。

身后的属下问道:“都督是何打算?”

“自传出他们葬身山下,他们便藏身于落云山,心想等我们搜了山死了心,落云山可供他们安枕无忧。但只要有人停留过的地方,都会留下痕迹,这岂能瞒过少钦卫?”慕晨吁口长气,“万幸他们都活着,在圣上那头可算有得交代了。”

“要属下们立即追上么?”

“不必惊动他们,他们有自己的事要做,我们暗中保护即可。”慕晨道:“去信宣殿:已确定殿下平安。”

“遵命。”

每年十五前头,都会有各地公侯、封疆大吏入京朝觐天子,一些地方官员入京上贡,拜见上官,含蓄地认识些朝廷中枢人员,算是官场上一种必要的结交。

年年官儿们都是兴致昂扬地来京,但今年情况特殊,好好的喜庆年下,疯传了盛王薨逝的噩耗,官儿们进京干的是喜事儿好事儿,全是些红红绿绿的喜庆行头,京城里这会儿在吊凌肃的丧,这样一团喜气地去京城必会受人垢病,于是,打算去求见天子上贡他们县特产——芋头的黔州某一穷知县夫妇进了一家成衣店。

黔州名叫州,它其实是个县,那县穷,知县比平民更穷,穷到十几年才有一个六品京官去过,还是因为被山匪追杀混进难民堆里逃去的。这穷乡僻壤的芋头却高产,口味还不错,所以想带领乡亲们发家致富的县令大人就想将家乡特产推销出去,那县令抱着试试看的心态,带着糟糠之妻,与一名寒酸车夫踏上了进京之路。

这家成衣店位于京城外约百里的一座小镇上,店不大,人流少,生意萧条。

县令让车夫在店外守着平板马车,携夫人进了衣店。

良久县令夫妇还未出来,车夫不放心主子们,便下了车,进店找主子,可就在车夫前脚走进成衣店,一对搀着手臂夫唱妇随相敬如宾的老夫老妻后脚就出了店,然后又有一名衣裳寒酸、蹲在街边要饭的男人好整以暇上了马车当临时车夫。

“老夫老妻”客客气气相请着上马车,老夫耐不过老妻的如火热情,率先上车一屁股坐在了那袋芋头上,一伸手,拉老妻也上车,两人一块儿坐芋头上。

车夫抖抖缰绳,光天化日下驾着别人家的马车走了。

今日晴空万里,日头暖洋洋地,像碎了的金子般洒下来。那位“老夫”怀揣黔州知县的符节文书,坐着知县的芋头车,心安理得的行驶在进京的官道上,偏着一瞧,见老婆嘴唇发白,隐约是起皮了。

摸摸手边,水袋已见底。

天衣无缝设计让知县夫妇与他们的仆从人间蒸发,偷来知县印信,乔装改扮代替他们身份上京,光明正大走官道,比偷偷摸摸爬山还要安全。

“老夫”凌肃想了想,在屁股下的袋子上拱了拱,拱破袋子后拿出了个不大不小的芋头,在黑色绵袄上随意擦擦,递向她:“吃个芋头解解渴吧。”

扮成老妻的凉陌川顶着个大发髻,头上毫无美感地对称缀了六支劣质步摇,一晃啷啷响,一看就是下等货,一看就知她是个没眼光没品味穷酸又爱虚荣的乡下老妇。

凉陌川嫌弃地瞥了芋头一眼,果断背过头去,一动,步摇又开始作响,其中一支步摇上的伪劣珍珠掉了,正巧甩在凌肃脸上。

以行动抗议:屁股坐过的芋头,比较适合上贡。

凌肃还一脸享受。

凉陌川也拱了拱袋子,从自己屁股下拿出芋头,露齿一笑:“殿下吃点儿吧,据说黔州芋头在邻近几个州县里挺有名,又甜又水灵呢。”

“我试试。”凌肃接下她的芋头,上口便啃,嚓嚓嚓先啃了一层皮,再吃里头的肉,像个饿疯的乞丐,奇的正是他明明像乞丐一样不雅地进食,模样看着仍然很王子,真叫个一美遮百丑,美人儿干啥都是美的。

她瞧着王子啃芋头,表示惨不忍睹地眉头一皱,“口感如何?”

凌肃点头:“嗯,又甜又水灵。还手感嫩滑色泽莹润,一口咬下去弹性十足。”

凉陌川眉头皱得更深。

凌肃见她费解,好心送给她一个诡黠的笑以作提示,换来她一个芋头弹砸去,险些将他尊贵的脑袋开瓢。

经过大半日颠簸,傍晚时分,京城西门已到。

城门口重兵把守,他们之所以对回城一事小心翼翼,有一个原因是,凌钰领着京城护国军副将头衔,护国军是由当年随天子征讨青国的将士们后代组成,与城防营同气连枝,即是说凌钰的势力很可能已渗入到了城防。

不知现在凌肃未死的消息是否走漏,谨慎些的好。

还没到城门口,便见不少人败兴而返,摇头叹气,说自从盛王殿下遇害后,京城分外难进,普通老百姓想进城比登天还难。

坐在板车上的老夫老妻面露庆幸:还好他们不是普通百姓,他们是黔州知县夫妻。

城门口一条长长的队伍延伸开来,其间不断有人被轰走,放行者只百中有一,凉陌川先下了板车,相当绅士地掸掸打皱的衣裳,伸手牵另外那口子,凌肃配合地做出一脸娇羞,将他们家车夫活生生恶心掉了吃晚饭的胃口。

大伙见进城无望,队伍由大幅缩减变成一哄而散,西城门前很快便人头明朗,进城者寥寥无几,守卫者固若金汤。

凉陌川眼儿一瞠,人群散后,在她前方出现了一只大光头。

“阿弥陀佛。”和尚对搜查的城将道:“贫僧乃泽恩寺了镜,这是我寺僧牌。”

那位负责搜查的城将见他是和尚,又是出自泽恩寺,目光当下警惕了几分。

凉陌川认出了镜的声音,他便是当年犯下杀孽,被罚于竹林看守静室的八大高僧之首,他在泽恩寺排名仅次于了尘,即便在竹林受过,也颇受尊重。

他有一张圆盘脸,兴许是竹笋吃多了,皮肤白净光润,面容仁厚,叫人一见心宽。

不是说永世不得离开竹林么,他进京做什么?

了镜道:“贫僧方外之人,本在寺中大门不出,但如今有紧急情况,贫僧不得不走上一回了。”

“敢问高僧何事?”城将仍在打量他,朗声问道。

了镜道:“贫僧为一位施主治病,到了要紧关头,那施主却放弃治疗不告而别,贫僧仁义为怀,唯有破例踏出山寺,寻她。”

凉陌川心上噔一下凉了,了镜这是要将她满满招供了啊,必须干扰……

她刚一动,胳膊一紧,她回头一瞧——凌肃小鸟依人地搀着她,扭扭捏捏,正对她搔首弄姿。

凉陌川忍着打浪的呕意挺直了老身板儿,且听他的,不动。可难免心下里十分悲哀地想,了镜师父诶,我出泽恩寺都十来天了要死早死了,您现在才赶来京城给我收尸尸体都凉了……

“你确定病人进了京城?”城将冷笑道:“我这儿,可有好一阵子没放行过重病之人了。”

“或许,她已是一具遗体了。”

“既然如此,”城将手一摊,“他必然不曾入京,师父请回吧。”

了镜面色哀凉,长叹道:“可怜那孩子堂堂国公之女,竟落得个暴尸荒野,真令人扼腕啊。”

凉陌川一惊心,下意识地手一挣,凌肃却挽得越紧。

“不知是哪位国公?”城将谨慎问道。他受凌钰命令,对于有关凌肃凉陌川之事必须慎之又慎,国公二字,触到他身为军人异常敏感的神经。

凌肃给凉陌川打了个“稍安勿躁”的眼色。

了镜是个不打诳语的出家人,一板一眼告诉城将:“是京城定国公,凉施主。”说完他又摇头叹息,失落地转身便走。

“师父留步。”城将话落,一队手持缨枪的城卫踏着整齐的军靴声而上,将了镜的去路堵死。

凉陌川算是摸透了那位高僧的性子,一点也不为他落入城卫之手担心。

“诸位施主这是做何?贫僧乃出家之人……”了镜话还在口中,城卫们理一下都懒得,七手八脚捆了人,枪尖指背将他押走。

了镜求仁得仁,成功将自己“坑”进了京城。和尚被抓后,便轮到这对“老夫老妻”接受检查了。

城将视线一扫,见他们一身穷酸,检查都不必,直接下了逐客令:“三位请回吧。”

“大人,我乃黔州知县,进京上贡的,这是相关文书。”凉陌川压着嗓音,谨敬地奉上印信。

城将看也不看,“一个知县便想上贡,想巴结朝廷想疯了吧,不送。”

凉陌川嘴角一勾,沉声笑道:“大人,上贡孝敬是每个地方官的权力,我行的是天子法令,怎么在大人口中,竟被称作了‘巴结’呢?”

“你个小小县令,如此不知好歹,竟敢……”城将品阶不高,手握权力却不小,何况这些趾高气扬的京官儿在天子脚下办事,何曾将一个小县令放在眼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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